连清川:报纸死后 谁来当“看门狗”?_人民监督网 

连清川:报纸死后 谁来当“看门狗”?

2014-01-10 10:39 来源于:腾讯大家 | 作者:连清川 | 浏览:
我是这么认为的:像我一样曾经当过调查记者的人,无论他现在身在何方,是否位高权重,又或身缠万贯,更或坚守媒体,都会像我一样怀旧,并且会执着地认为那段青葱岁月,乃是我们人生中

     我是这么认为的:像我一样曾经当过调查记者的人,无论他现在身在何方,是否位高权重,又或身缠万贯,更或坚守媒体,都会像我一样怀旧,并且会执着地认为那段青葱岁月,乃是我们人生中最可珍贵的记忆。

    那个时候我们多数还年轻,怀揣着刚从学校里捂出来的热乎乎的理想,一腔正义无从挥洒的热血,两只难容丝毫污垢的双眼。我们像风一样奔跑在中国的大地上,搜寻不义的线索、拨开公正的蛛网,在深夜里奋笔写下如同檄文一般激扬的文字。我们是仗剑走天涯的少年侠客,四海之内都有同道的弟兄拔刀相助。我们轻描淡写地复述充满传奇的采访经过,而后满脸红光与当地的正义兄弟觥筹交错,一醉方休。

    凌晨,当浸淫油墨香味的报纸随着运报车四散而去,我们倾听洛阳纸贵的报道在人群中引发阵阵的掌声,看见贪赃枉法的官员、为富不仁的奸商、鱼肉乡里的恶棍偃旗息鼓、狼奔豕突。如同高捧奖杯的冠军,又如同聚光灯下高歌的唱将,豪情满胸襟。然后,假装并不在意这无上的荣耀,我们在双肩包里塞进简单的衣物和更多的骄傲,再次踏上远航的飞机,像远征的十字军一样,奔赴下一场战斗。

    可是今天,黑色的死神带来了更加黑暗的消息:报纸将死。那么,当我们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们还能梦见什么?没有了仗剑的少年,没有了肝胆相照的兄弟,没有了光荣的报纸,我们的灵魂如何安却?于是,我们忧伤地预告:报纸虽死,新闻理想不死。老兵不死,他们只是凋零。

    不堪的问题是:哪里可以安放我们热血的青春?痛彻心扉的问题是:报纸死后,谁来像我们一样,充当社会的“看门狗”?

    我们这一代记者、媒体人、新闻工作者,还有先我们而来的前辈、步我们而来的后辈,其中有多少人,背负着崇高的理想,慷慨投奔这个一眼望去没有富裕希望的职业?因为我们坚信:我们是社会的“看门狗”(watchdog),我们保卫社会的大门,揭示一切破坏、败坏和毁坏社会公平公正公开的人和事。

    我们几乎就是这个世界无可替代的中流砥柱、社会中坚,公正守卫。如果真的有新闻理想,“看门狗”就是最准确、最核心的概念。

    虽然我和你们一样,如此怀念、如此难以割舍那一切美好的记忆。但是,兄弟们、战友们、同行们,我只能说:我们僭越了。

    “看门狗”的理念,并非媒体的双生子,而只是在19世纪媒体权力扩张之后的加冕而已。随着民权观念流布全球、民主权利下行民间,社会日益多元而市场日臻完善、监督体系复杂化,媒介权力顺势蔓延,成长为一支重要力量;同时媒体网罗政经文各界监督权,社会地位渐渐坐大,“看门狗”职权自然垂降。随之而来的,是“第四权力”和“无冕之王”的桂冠。

    在信息生产、传播和分配的技术手段相对固定而有限的悠长时代中,媒体的“看门狗”职责的确曾对于社会有过难以比拟的意义。普罗大众并无足够的资金、技术和能力大规模生产有利市场和社会公正的信息,于是只能将资讯筛选和生产职责全部委托给媒体,退而稳定、无怨地成为消费者。而独立于政府、机构、个人的媒体,也不负众望地一力承担了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在那个时代里,媒体如同卖油郎独占花魁,而公众也有意无意忘却了,这样的光辉与职责乃是整个社会系统架构所供养的。媒体要真正有效地践行“看门狗”的职责,必须社会总体拥有独立的法律体系、公民自治的社会体系,学术自由的知识体系等等。脱离这一切,媒体的权力就会随时剥落从而成为一只温顺的哈巴狗,甚或是一只助纣为虐的狼狗。我们在以往的历史中所见并不少,我们现在仍然听见邻居家媒体温顺的呻吟或暴虐的狂吠。

    冀图用一种建制来监督或抗衡另外一种建制,这本身在制度设计上就是一种痴心妄想。伟大的美国电影导演威尔逊的伟大电影《公民凯恩》讲述的就是一个媒体大亨如何颠覆了社会的故事。而当互联网还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我们最为热衷的话题之一,就是媒介暴力如何毒害了这个社会的健康。

    为什么我们僭越了?我们以为自己是社会唯一有力的臂膀,妙手著文章我们以为自己写下了生杀予夺的真理。我们妄图垄断这份权力和荣誉,而把社会总体的健康建构掩盖在我们自己的虚荣之下。

    互联网时代的来临,就是要打破和分解我们曾经垄断(是的,垄断,我们和别的国家垄断行业没有什么差别,我们享有和独占)的信息生产、传播和分配的权力,将这个权力下放和分摊到每个网站、每个节点和每个个体身上。通过拥有社交媒体、社区媒体和影音媒体账号,每个用户,即每个公民都拥有了生产、传播和分配信息的权力,他们都变成了“看门狗”。一个在足球网站里的用户可以消费信息,同时也批评足协;一个公司的员工,他或她的微博就可能成为这个公司深喉,而不需任何专业记者的挖掘;一个地方政策的受害者四处张贴的鸣冤,可能成为推翻这个腐败颟顸的地方政府的导火索。

    突然之间,整个社会中充满了拥有力量的人。每个地区、每个行业、每个个人,都拥有了监督的权力:脆弱、疲软、碎片、任意、片面,然而坚定、广袤、深远、全景。一起,他们360度无死角地推动社会健康的前行。

    整个社会的结构性推进,在媒体经年累月的呼唤中寸步难行之时,突然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可能性。舆论监督、独家报道、深度调查,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刷整个社会。然后我们突然间说:没有“看门狗”了?

    吾道不孤。在几个大洋的彼岸,都传来了新闻理想遭遇挑战的幽怨叹息。那些曾经占领了主流席位的媒体精英们,也在沉痛地哀悼着一个行业的光辉的沉沦。无可争议地,他们是以精英自居的:他们曾经蔑视过电视媒体,曾经蔑视过帕帕拉齐(注:“狗仔队”),曾经蔑视过网络屌丝。今天,他们和伐木工一起被列入了最悲惨的行业。可是,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整体社会的信息量和信息有效性,从来不曾如此充盈过。

    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都在拒绝时代,都在惧怕改变,都在像我们曾经所反对过的人一样,对信息民主化进行倒行逆施的反动。他们把转型、新媒体化、社交化,称之为“自救”。再没有一种固步自封比这更典型了。

    尽管我已经叛变成为一个坚定的媒体“唱衰者”了,然而我从来不曾反对过调查记者,或者新闻的力量。曾经在同一个媒体《南方周末》就职过的关军,在给《大家》的文章中如此写道:“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能确认,自己是有新闻理想的,这东西,与某一载体的兴衰没太大关系。”我不能想到比这更好的对于新闻理想的表达了。调查新闻或者新闻是一门手艺。执着的手艺人热爱他们的手艺,尽管要依靠这门手艺来生活,但是倾注于其中的信仰和灵魂,远远地超过了这门手艺的市场价格。

    调查记者和新闻在这个互联网的时代并没有过时,只是那些承载他们的平台或者机构行将腐朽。就好像我们曾经看到,手工皮匠行业消失了,但是爱马仕价格更高了;手工打磨汽车零件行业消失了,但是劳斯莱斯更贵了;京剧这个行业消失了,但是京剧大师更受尊敬了。如果你仍然爱这个行业,如果你仍然想做调查记者,如果你真的还有新闻理想,就和信息民主化在一起,就和所有的“看门狗”在一起,当一个更专业、更深入、更受爱戴的“看门狗”。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这句话不仅仅是说给无产阶级听的,是说给所有人听的。“看门狗”是一种责任,而不是救世主和神仙皇帝。这种责任,是让社会更加公平公正公开,而不是一群人独占独享独有。

    我所理解的新时代的“看门狗”,乃是一种守望相助的网络公民的联盟。这个联盟,推动信息民主化直达社会的底层,建构起一整个健康有力久远的社会系统。这样的“看门狗”,不被权力左右、不受利益牵制,不为荣耀迷惑,喧闹、失控、野性,然而坚定、执着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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