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合”就像一堵墙

　　热度持续不减的山西疫苗事件近日又有新进展，3月25日，卫生部发布《预防接种知识热点问题答问材料》称，我国上市疫苗总体上是安全的。

　　包括记者王克勤在内呼吁“中央介入”的诸位，不知对此作何感想。来自我国最高行政级别卫生部门在山西疫苗事件之后发布的这一材料，虽未直指山西疫苗风波，但措辞相当直接。在“总体安全”论之外，该材料表示，“近年报道的多起‘接种事件’，均没有证据表明与疫苗质量有关”，目前在安徽发现的唯一相关死亡案例则属于因偶合性疾病而亡。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偶合”意指“无意中恰巧相合”。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碰了巧了”，言下之意不必追究谁的责任。

　　连日来，媒体和网民持续追问山西方面有关部门的，无非两个问题：其一，山西疫苗市场是否存在官商勾结而形成的垄断行为？其二，大量儿童在此期间接种疫苗出现死残现象是否与疫苗有关？截至目前，据山西官方初步调查结论，前一事实似已确证，但官方坚决否认后一情况的存在，坚称“疫苗安全，可放心接种”。

　　问题深入到疫苗这个免疫学专科领域，民众似乎撞上了一堵墙。在这堵不妨称之为“偶合”的墙面前，无论是为真相冲锋陷阵的媒体，还是视真相为甘霖的网民，似乎都束手无策了，曾无往而不利的“媒体追问”、“人肉搜索”似乎都一下子失去了效力。

　　很遗憾，本文无意也没有能力去揭开事实真相，但上述这种情况值得我们细加考察并深究。即当公众质疑面临类似“偶合”的壁垒时，我们将何去何从？

　　“偶合”事件并非偶尔发生

　　事实上，被追问一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构筑这样的“壁垒”了。山西疫苗事件发生之后，新华社采写的《还原真相———新华社记者关于“山西疫苗事件的访谈”》一文中，山西省疾控中心免疫规划科科长、主任医师翟如芳即已表示，“接种疫苗反应与病、死的偶合率较高，一般对疑似接种疫苗后死亡的病例要求必须尸检进行确认，直接因接种疫苗后死亡的在我省还未曾有记录，多为偶合病例。”

　　数日后出炉的卫生部相关材料，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偶合”这个词。这让笔者想起此前由山西省卫生厅抽调“精兵强将”组成的相关专家组一位临时负责人的话。其称：要“统一思想，统一口径，对媒体不要根据自己的判断和有限的资料来做主观判断，一切研究鉴定结果要由专家组统一对外发布。如果要讲，对媒体、领导、同事和家人都要统一口径，以免引起又一轮麻烦”。

　　此前曾对卫生部派出专家“协助指导调查”表示不满的民众可以不必激动了，因为在卫生部专家还没有主持调查的时候，卫生部已然通过发布材料与山西方面统一了口径。

　　“统一口径”，这正是公众质疑山西方面立场问题的关键，但一旦相关部门在疫苗专业问题上“统一口径”了，则似乎全然可以屏蔽掉质疑的声浪。可想而知，在统一的“偶合”论口径之下，山西疫苗事件终将渐渐平息，直至下一个“偶合”出现。

　　事实上，类似“偶合”现象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而且非但止于疫苗等专业领域。“躲猫猫致死”可以解释为偶合，“俯卧撑”、“钓鱼执法”亦可以解释为偶合。有幸的是，这类事件因不具备专业技术的壁垒，因而容易搞清楚是非曲直，从而终于能够取得一个较为民众认可的处理结果。

　　有人注意到，上述两起事件处理过程中，地方政府有意邀请了网友和专家参与调查，虽仍存争议但总是体现出了进步。因此，此次山西疫苗事件中，亦有媒体和网民呼吁，期待独立的第三方调查机构介入，以取得一个较为民众认可的结果。

　　依笔者所虑，这个机构中同样应包含与此事无直接利害关系的专家学者，以其专业知识揭开民众疑惑。然而，在汹涌而至的网络民意中，相关专业人士已经提出的看法结果无一例外地遭致谩骂与攻击。

　　在医药学专业网站“丁香园”，协和医科大学医学博士李天天发帖表示，“我向王克勤致敬，但向他的文章质疑。王文中的科学证据不足，逻辑关系太弱，给出结论草率，凸显文科同学的一贯弱点。虽可引发广大媒体和公众关注，但似有惑众之嫌。”但即使在该专业网站，这种意见也很快被谴责的口水淹没，人们的理由是，“请想想你自己的孩子。”

　　从偶合到耦合

　　以专业人士的看法，王克勤报道中似乎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疫苗存在问题，但民意执着于坚信这一点。归根结底，如果无法获得自己所认可的结果，公众的质疑便不会停歇。人们渴求真相，是因为在这个剧烈变革的社会转型期，真相显得过于稀缺。正因如此，“不明真相的群众”才如此之多，而在网络世界，“无图无真相”成为真理，“真相帝”则广受顶礼膜拜。

　　不管是否承认，我们陷入了一个囚徒困境当中，即一面渴求解救，一面却对可能的解救者心存疑虑，担心是又一个圈套。这当然并不能责怪公众自身，当偶合事件过于频繁地发生时，谁都会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偶合的客体。譬如山西疫苗事件，人们常常会联想到自己的孩子。

　　事实上，即使没有亲身遭遇“偶合”的公众，心中已然中了“偶合”的毒害。翻阅学术资料，偶合有时也写成耦合。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耦合意为“物理学上指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体系或两种运动形式间通过相互作用而彼此影响以至联合起来的现象”。

　　与偶合相比，耦合则增添了一分必然的意味。在现实世界的种种偶合事件中，公众已经习惯于用耦合而不是偶合来衡量一切。诸如山西疫苗事件，皮包公司通过官商勾结垄断一省疫苗垄断，是否必然导致疫苗安全出现问题？这在专家学者看来当否，但在普通民众眼中则几乎成为必然。

　　或许可以将此斥之为“无知”、“不理性”或者“民意暴力”，但究极根源，这种心态的造成不正是长期以来偶合事件过多的缘故吗？当一起起事件因“偶合”而“未解决”时，“耦合”反应就在公众的心里埋下了种子。在下一次偶合事件发生时，这颗种子便会疯狂滋长，呈现出一种近乎盲目的偏执。

　　当这种偏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时，人们难免会想到逃离。在卫生部相关材料出炉后，有网友发帖称“我要去美国打疫苗”。可惜的是，即使在美国也曾刮起过一场更大的疫苗风波。1976年，美国总统福特签署文件，启动接种猪甲型H1N1流感疫苗计划，然而不久即有报告称发现有患者疑似接种疫苗患病案例。其后，政府招来潮水般的诉讼，各种患有奇怪症状的病人向政府提出赔偿。这一事件至今仍在美国免疫学领域存在争议，以至于2009年墨西哥猪流感病毒暴发后，美国政客表现得尤为消极。

　　在疫苗面前，难道我们真的无法逃过“偶合”的命运吗？退一万步讲，山西疫苗或许确实不存在安全问题，则在近百名乃至更多接种儿童和当时家庭面前，当初为涉事公司创造条件进入当地疫苗市场的有关部门是否需要负起失察之责呢？

　　作为媒体一员，笔者自然没有资格对山西疫苗事件作出裁判，但上文提及的美国疫苗风波似乎仍可为有关方面提供借鉴。当年签署接种计划的福特总统在当年稍后进行的大选中败选给卡特，而美国政府不得不花十余年时间应对相关诉讼。到1993年，美国政府共向当事人赔款9300万美元。

　　请注意，这是“赔偿”，与卫生部相关材料中所指的意味全然相反。据该材料称，“异常反应是疫苗本身固有特性引起的，是不可避免的；它既不是疫苗质量问题造成，也不是实施差错造成，各方均无过错。因此，对受种者予以一定经济补偿，不是赔偿。”